当死亡近在眼前,我们可以选择拥抱它的方式吗?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,我一直在探寻。
2014年10月29日00:00,老赵走了。整整六年,这件事就像一根刺狠狠扎在心里,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迈不过这个坎,或许是作为医者却无能为力救治,或许是遗憾当时没能读懂老赵最后的告别。
已经忘了老赵最初的入院诊断了,只记得第一次见到是在一个午后,他左手扶着腰在走廊上散步。同事说他腰有点问题,我“哦”了一声,以为只是众多腰疼患者中的一个,并未在意。等回到护士站,才从同事那儿得知,他患上的是恶性肿瘤,已经扩散,且症状会越来越严重,下肢往上慢慢瘫痪,类似“渐冻人”。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病情,想在这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。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在医院走向死亡,他的家人又在哪里?瞬间,我对老赵充满了好奇与同情,每次从旁经过都会忍不住多看上两眼。
大多数时间里,他都是躺在病床上看报纸,偶尔在走廊上走走逛逛。住院期间,我们从没看到过他的家属,也不曾见他与人闲聊一句,始终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,仿佛看透了人情冷暖。有时,我真的很好奇,这样的他,年轻时究竟有过怎样不同寻常的经历啊!
渐渐地,老赵的下肢已经没了知觉,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由护工照料,可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轻松的模样。他不需要做什么特殊治疗,就是一天三顿止疼药,但无论白天黑夜,从没听到他喊过一声疼,有时,甚至会产生他是来保养身体的错觉,可错觉终究只是错觉。很快,老赵出现了癌性热,什么药物都不管用,我们知道,他终于要熬不住了。然而,他还是不哼不喊,只静静躺在那儿,久久望向窗外。
那晚,我值夜班,隔半小时就会去看看他。可能是预感到了什么,十一点半的时候,老赵看了我一眼,疲惫地说:“你不要来了,我想安静地睡会儿。”我点点头,拉上了床帘,看着他慢慢翻过身去背对着我。当时,也没有多想,以为他就是困了,半小时后,才猛地反应过来,朝他病房飞奔而去。到了床边,发现他仍旧维持着我走前的姿势。我用力推了推他,叫了声“老赵”,没动静,便将他翻过身来。此时,他已嘴唇青紫,我边抢救边呼救,然而,赶来的值班医生无奈地告诉我:“家属拒绝一切抢救措施,所有沟通单已签字,让我们在他走后通知一下家里就行。”我当场愣住了,百般滋味涌上心头,和值班医生呆呆站在原地,看着监护仪上划过的直线和一旁寂寞的抢救车,谁都没再多说一句,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。
老赵的兄弟姐妹们接到电话都很镇定,仿佛事不关己,直到我下班,都没见有人来。后来,听接班同事讲,老赵家人过了几个小时才到,来了以后还为出钱多少买寿衣的事大吵了一架,直到天亮才将人拖走。想着这些,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,不忍看见老赵走得如此凄凉。后来,也问过值班医生,那晚心里是什么感觉。他说,当时正在洗澡,听到消息差点裸奔出来。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笑过之后又是满心凄凉,原来,那晚最希望老赵活下来的竟是我们俩。
老赵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怀,作为医者,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眼睁睁看着患者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,即使他已病入膏肓。人们总说,医生见惯了生死,麻木无情。其实不然,我们也有悲伤,只是深知自己的责任,必须尽快收拾好情绪投入到之后的工作中去。唯一值得安慰的是,老赵走得很安详,没有太多痛苦。在我的美好幻想里,他只是去了《寻梦环游记》里的神秘世界,而我能做的是不让他在那个世界永远消失。
(供稿 邵菲/编辑 曹旭/责编 张忠顺/审核 梁劲松)